前段时间,我们跟大家分享了女孩娜娜的故事,
毫无意外地,我们发现留言里同样有许多中国女孩,都如娜娜般,或多或少地受困于容貌焦虑、身材焦虑。
尤其是,当医美手术变得寻常易见,更有甚者去追求极端的「变美」权利:切胃、垫颅、割筋……但究竟怎样才算「美」?
美的标准是什么?又是谁在定义、谁在评判?
由此,我采访了身边所认识的四位不同年龄、不同职业的中国女孩。
图片可左右滑动
左至右:斯棋、美小洋、希酱、泽泽
她们都是大众眼中的「大码女孩」,对外界的目光与评价,远比普通人更敏感;
从十几岁到三十几岁,她们也都曾深陷容貌焦虑、身材焦虑,但如今,她们又都相继冲破了这些焦虑,最终找到了内心的平静,在各自领域活得风生水起。
她们究竟是怎样做到的?
这,也是我最想分享给大家的。
泽泽今年22岁,就读于北京一所大学翻译系,今年大三。
认识她还是因为去年11月,她作为全网海选出的大码女孩之一,和杨天真一起登上了时尚杂志《NYLON》的封面。
《NYLON》2020年11月刊,右一就是泽泽
海报上的泽泽,在我眼中已然很美。
她说从上大学开始,自己尝试着在抖音上分享自己的穿搭日常,但完全没想到,大家的留言中会有那么多人夸她「好看」,在评论和私信里问她衣服哪里买的。
她更没想到,去年十一月杨天真在微博上发起话题#寻找最美大码女孩#,自己随手上传的视频能获得那么高的转赞评,也因此被选中了参与时尚杂志封面的拍摄。
海报中的泽泽
这些正向的反馈,是她曾经身处的那个充满恶意的环境中所没有的。
泽泽的高三像一场噩梦。
因为学校迁址,她在高考前一年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。学业的压力加上对新环境的不适应,让本就是易胖体质的泽泽体重一下涨了四十斤。
随之而来的是全校范围内的人身攻击。围绕她身材展开的谩骂和嘲笑,一度在同学们的朋友圈里广为流传。
遭到校园暴力的泽泽完全无心学习,也不敢告诉父母。她每天放学回家敷衍完作业,就一个人趴在床上哭。
一模的成绩自然一落千丈。泽泽看着成绩单上离本科线都有距离的数字,才真正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:再这样下去,她就要考不上大学了。
那可就真成了那群恶意中伤她的人最想看的笑话。
泽泽不甘心,也是无意间刷到了易烊千玺小时候被黑的经历:
一个比她还要小的男孩都能够战胜来自四面八方的嘲笑,为什么她不可以?
泽泽决心把自己从泥沼中一点点拉起来。在恶意环绕的校园,她努力屏蔽所有不友好的声音与目光;在孤身一人的出租屋,她抓紧剩余的每一分每一秒学习,试图弥补之前落下的时间。
支撑泽泽的,除了追星的榜样,就是一个念头:
我不能让攻击我的人得逞。
凭借着这点仅剩的倔强,泽泽最终考上了大学。在大学更多元、自由的环境里,她仿佛获得了新生。
大学里的泽泽
周围的人不再讥讽她的身材,也少有人对她侧目。她和室友的关系都很好,常常一起约饭,虽然只有她一个人长肉,但不管体重如何增长,泽泽都是开心的。
比起那个躲起来暗自哭泣的女生,泽泽更喜欢现在的自己:现在的她做着自己热爱的事情,自信地接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肯定,以自己的样子活在阳光之下。
而精彩地活着,正是她对所有恶意最有力的反击。
24岁的希酱,是一名与MCN签约的穿搭博主。
和很多大码穿搭博主一样,「显瘦」是她最常使用的带货关键词之一。
她清楚地知道「瘦」是一种大众审美,她的内容就要抓住这种需求。
希酱的日常街拍
小红书@200斤希胖穿搭
我也很好奇:那你如何看待「大众审美」之外的自己呢?
原以为她会闪躲、犹豫,或是说些「胖也很好看」之类的老生常谈。
但希酱非常坦诚:
我也认同「大众审美」,路过又高又瘦又白腿又长的美女我也想多看两眼。
有粉丝私信希酱,倾诉自己的身材焦虑。她会劝粉丝们不要在意周遭的恶意,分享自己是如何应对的:
我就想,我虽然胖,但我三观正,努力工作,我也很棒。
因为她觉得,人应该要被允许有不完美。
而「胖」,在很多人——包括希酱——的眼中,就是一种不完美。
希酱常常在抖音作品中自嘲
她说她也会焦虑。工作之后,因为压力和体质,体重一直呈上升趋势。
她也担心男朋友对她的感情会不会因此变质。但男朋友很体贴,总是反复告诉她这样很好,他不在意,只是希望她的工作压力不要太大。
希酱还说,男朋友的前任虽然是个大美女,但男友的妈妈很不喜欢,阿姨反倒是很喜欢希酱,很欣赏她的人格魅力。
交谈之间,我同样被希酱的爽朗干练吸引着,这个女孩矛盾着,但又极度真实;焦虑着,却同样在温暖别人。
很多时候,我们都免不了受困于「白瘦幼」的大众单一审美,我们一边大喊着反对身材羞辱的口号,一边又对着反手摸不到肚脐的自己声声叹息。
我们常常在矛盾中龃龉不前,无法与自己和解。
但希酱找到了自己与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,她坦然接受了「大众审美」的语境:
在这个评价体系里,努力工作、品行良好可以带来不亚于「白瘦幼」的价值。
她或许会因为不符合大众审美被扣分,但也会因为其它优秀的品质被认可。
这是一套非常现实的世界观,也是希酱自信的根基。
斯棋今年26岁,正在为创立自己的大码女装品牌而努力。
有趣地是,她就像是「反方向」的希酱。
因为她很坦诚地告诉我,她非常不喜欢现在国内大多数大码女装的营销方向。
明明是卖给大码女孩穿的,却一个劲儿地强调衣服如何遮肉。
斯棋觉得,女孩无论怎样的身形都可以很美,但不同的身材就该有不同的衣服去衬托,是「人穿衣服」,而不是「衣服穿人」。
斯棋在小红书上分享的穿搭
这种多元审美的通透率真态度,在如今的斯棋身上,展现得淋漓尽致。
但这并非与生俱来的。
小时候,斯棋一度很嫌弃自己的身体。
她一直都比同龄女生要大一号,也习惯了各种调侃和讥讽。连妈妈都嫌她屁股大,尤其爱给她穿一些带「屁帘儿」的衣服,能多少遮住臀部。
到了发育期,她的胸部变得尤为明显,经常让她觉得尴尬。她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能和其他女生一样「又瘦又平」。
甚至于斯棋的高中男友,犹豫了很久是否要和斯棋在一起,就是因为介意她的形象和周遭的目光。
斯棋也和所有觉得自己「胖」的女孩一样,一直在尝试减肥,但屡战屡败。
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身材,斯棋对周遭的打击逐渐变得逆来顺受。所以当她来到意大利上大学的时候,多少有些不适应。
总会有人和我说:唉,你还挺不错的。
不习惯被赞美的斯棋发现自己居然在这里收获了认可。
她第一次通过别人的眼睛,发现了自己的美,和美的多种可能性。
也是在这段欧洲留学期间,她去看了Beyonce的演唱会。那也是她第一次发觉,原来有肉感的粗腿也可以很漂亮,甚至充满蓬勃的力量感!
斯棋在米兰参加演唱会时拍摄的碧昂丝
审美逐渐改变后的斯棋,不再执着于变瘦,而是有针对性地练习身体曲线,懂得如何挑选合适的衣服给自己。慢慢地,夸她好看的人也越来越多。
回国之后,她偶然分享在小红书上的迪士尼出游照还小火了一把,很多人私信她,说她们也是大码女孩,但都被身材焦虑所困,也因此特别羡慕斯棋的自信。
让斯棋人气大涨的迪士尼出游照
这也成为了斯棋想做大码女装的原因。
她希望打造一个能够改变目前国内主流「白幼瘦」审美的品牌:
让大码女孩们跳出现有的审美框架,拥抱自己的身体,收获真正的自信。
我期待那一天早点到来。
美小洋今年34岁,在一家外企工作,同时还是一位新手妈妈。
美小洋一家三口
可能是受外企文化的影响,我注意到美小洋的用词也有些欧美化:
她习惯用「大」而不是「胖」来形容自己。
在英语国家,fat(胖)一直是个带有贬义的形容词,长期以来人们都会用big(大)来代替。
美小洋证实了我的猜想。她说她确实在留意自己的用词。
而她觉得,「大码女孩」也应该只是一个中性的、形容人身形的词,不该带有褒贬。
我也不知道未来我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身材,我不能控制这件事,但我不希望她去面对一个带有恶意的环境。
毕竟美小洋自己就被这样的「恶意」环境深深困扰过。
美小洋在小红书上分享的内容很杂,她希望自己的粉丝喜欢的不止是她分享的穿搭,而是她所输出的整体生活观念。
从学生时代到参加工作,她一直为身材所困,也尝试过各种方法减肥,几乎尝试过市面上任何一种减肥食谱,还曾经因为吃减肥药得过胰腺炎。但每一次的结局都是失败。
美小洋曾经非常不自信,她会把自己在工作、友谊、爱情上方方面面的不顺利,都归结于自己的身材。也因此更讨厌自己的模样。
过了25岁,父母见她没有稳定的感情吗,就开始不断地给她安排相亲。
对于美小洋来说,这同样是一个不断被否定、不断被拒绝的糟心经历。男方往往会在见面后让介绍人带话,说这姑娘什么都好,「就是胖了些」。
甚至有的中间人还会问她:虽然你不好看,但男方不介意,你要不要考虑一下?
感觉自己被别人擅自估价、强制贬值的美小洋逐渐变得愤怒。
但她不再埋怨、嫌弃自己。
她想通了:如果真的要孤独终老,那她就只剩下自己了。
我要比任何人都爱自己。
美小洋开始触底反弹。她努力克服了自己对身体的羞耻,把之前因为身材不敢做的事统统做了一遍:
她开始常常出门逛街,学着打扮,走进健身房。
她不再在意别人的眼光,做一件事唯一的标准就是「自己是否想要、是否真的喜欢。」
当一个人内心笃定,她就会变得自信、平和、坦然。美小洋就这样从中渐渐找回自己失落已久的快乐和信心。
当一个人变得爱自己,她周身散发的强大气场也会吸引着别人来爱自己——不久,美小洋就在朋友介绍下遇见了现在的老公。她的老公是健身教练,但完全不在乎美小洋是胖是瘦,觉得只要她开心健康就好。
现在的美小洋很幸福。
不仅是因为她找到了爱情;更是因为她学会了爱自己,也遇到了那个真正爱她,且值得她爱的人。
很多年前看Billy Wilder的喜剧电影,一句「没有人是完美的」曾被奉为影史最经典台词之一。当年不觉,如今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之重。
没有人是完美的,只是「完美」的标准又由谁来定义呢?
和四个女孩聊完,我想,美,也是一种权力。
并且,请所有女孩把这种权力握在自己手中:
只有你才可以定义自己的美。
女孩们如希酱,主动寻求外形之外的自我肯定,也有如斯棋,学着改变自己的审美、坦然悦纳自己。但无一例外地,她们都在努力地更爱自己。
学会接受真实的自己,这才是消解各种焦虑的自处之道。
而自信自爱的人必然美丽。
你可以为了穿进一件漂亮的衣服而进行身材管理,你也可以为了追求一个特定的妆容而修饰本来面目。但你一定要记住:无论哪件衣服,哪种妆容,都只是一个选择,它从来不是必要。
因为无论高矮胖瘦,你已足够美丽,你也值得被爱。
采访/撰文:菜乙己
编辑:菜乙己